他手捧象牙笏板,趨步出班。
“契丹遼國兇悖無狀!從我軍攻取涼州以來,其兵馬已數度寇河北,焚我村寨,掠我邊民,屠戮我戍邊將士!邊報染血,字字錐心!此獠視我大宋如無物,其狼子野心,昭然若揭!”
“而此時此刻,卻要恢復遼宋舊局,各自安好!”
黃履猛地抬起頭直射御座道:“臣黃履,泣血懇請陛下!決不可答允與遼條約!”
“黃相此言差矣!”
右仆射呂公著出班道:“國庫空虛!去歲黃河決口,今夏東南又遭大旱,賑濟災民、宮里還要修隆佑宮和慈安宮!”
“與遼國大戰,兵馬所耗幾何?河北成一片白地,百姓流離失所,如何是好。”
“呂相所言極是!”蘇軾出班道:“黃相公!前車之鑒,血淚未干!”
“石橋關八千將士的忠魂,還有被遼國侵攻后淪陷的國土,今日遼國欲和,正當時候。”
不少朝臣紛紛出班反對。
樞密使沈括道:“陛下容稟,此時絕不可與遼議和,當當機立斷,舉傾國之力,發雷霆之師,犁庭掃穴,蕩平黨項!一雪仁宗神宗當年之恥,永絕西北邊患!”
“切不可姑息養奸,養虎成患,終成心腹大潰癰之禍!””
沈括此刻可謂圖窮匕見。
章越眉宇一動。
中書侍郎李清臣道:“不說仁宗之時,且靈州城,永樂城之敗,數十萬忠魂埋骨黃沙,難道您都忘了嗎?今日輕言開釁,豈不是要重蹈覆轍,將大宋江山社稷、萬千黎民百姓,再次推入萬劫不復的火坑?”
“‘兵者,兇器也,圣人不得已而用之’!司空拜相一年半以來,朝廷今已連取廣源州、靈州、順州、肅州,甘州,定難軍三州,四海已服于王化,本朝威名已播于天下。遼國已不敢正視我大宋,愿與平起平坐,故此次言和,提議遼國,黨項,大宋三家永久安好,此乃千載太平之大計的。”
“何自猶嫌不足,冒著與遼國開釁之風險,用兵于黨項,何況滅國之戰,如何支撐大軍遠征?更遑論餉銀、軍械、轉運之費?此乃無米之炊。”
呂公著回首道:“曾相公,汝曾任戶部尚書,如何看得?”
“呂相!”樞密副使曾布也站了出來,他聲音沉穩,帶著多年宦海沉浮磨礪出的圓滑,也想避免這左右為難的局面。
“下官深知左丞,憂國之心,然遼國確實已立國百余年,黨項騎兵亦剽悍難制。”
“我軍勞師遠征,深入不毛,且不說勝算幾何?一旦曠日持久,遼國趁虛而入,襲我河北,兵臨黃河,則后果不堪設想。不若增兵固守河北險要,答允遼國之論,重開歲幣榷場,繼續羈縻安撫黨項,阿里骨為上。此乃老成謀國之道!”
“羈縻?安撫?”黃履斜看曾布一眼,他身為章越提拔起來的戶部尚書,因此入樞密院,居然反對對黨項用兵。
此人確實左右搖擺。
章越默不作聲,他看向朝堂上諸公那一張張激憤、或痛心、或算計、或冷漠的臉孔,心底琢磨著成算。
各人的利益,默然盤桓于胸。
曾布的反對,他不出意料。他這人一向比較‘中立’。事關國家興亡,傾國之戰,他也怕擔上干系。
黃履已是直斥曾布道:“好一個老成謀國!好一個羈縻安撫!公高居廟堂,錦衣玉食,終日談論的無非是‘歲幣’、‘榷場’!”
“你們可曾親眼看過陜西四路邊民被焚的田廬?”
“可曾看過死難于黨項之死的漢民。”
黃履震袖寬大的袍風道:“陛下,黨項之無恥易叛,怎可就此輕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