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小龍這話說得確實巧妙,直接將太祖朱元璋搬了出來,這無疑是戳中了湘王心中的要害。
湘王朱柏素來對父親的教誨奉若圭臬,聽馬小龍提及太祖,心頭頓時便是一顫。他忍不住暗自思忖:是啊,父親一生戎馬,創下這大明基業,畢生所求便是江山永固、宗族興旺。若是他在天有靈,知曉朱家子弟能將大明的旗幟插遍四方,讓天下都納入版圖,成為朱明子嗣的天下,想必定會龍顏大悅,心中該是何等欣慰啊……
這般念頭在心中一轉,他看向坤輿圖的目光,又多了幾分不同的意味。
馬小龍向來善于察言觀色,湘王朱柏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波動,瞬間便被他捕捉到了。他心中了然,知道朱柏此刻已是心生動搖,正是再加把勁的好時候。
于是,馬小龍趁熱打鐵,語氣中更添幾分懇切地勸道:“殿下不妨再想想,事到如今,您若依舊留在大明境內,真的能有什么穩妥的好處嗎?就算不為自己盤算,也該為府中的后輩們多做打算啊。留在此地,難免被卷入紛爭,可若是去了美洲,開拓一片新天地,后輩們便能有塊安穩基業,不必再受這朝堂風波的牽連,這才是長久之計啊。”
馬小龍的手指轉向門外,朝著北方的方向一點,語氣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篤定:“現如今,燕王的大軍眼看就要抵達此地了。您這些日子一直明里暗里站在朱允炆那邊,這份立場,燕王不可能不知。就算你們是親兄弟,等他大軍兵臨城下,您還能像現在這樣安然穩坐嗎?退一步說,就算燕王念及手足情分不計較,他手下那些跟著出生入死的大臣們,心里怕是也難免存著芥蒂,不會輕易容下您。”
說到這里,他話音微微一轉,語氣里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諷刺:“更何況,您如今這般傾向于朱允炆,可曾真正得到過他的全然信任?若真是信得過,又怎會只讓您帶著一二百人留守在此地,連像樣的護衛都湊不齊呢?”
這番話如同鋒利的刀刃,直戳湘王心中的隱憂,讓他原本就動搖的心思,更添了幾分波瀾。
面對馬小龍這番帶著刺的話,湘王這次卻沒像之前那般動怒,只是默默地低下了頭,肩膀微微垮了些。
他心里頭那點委屈,像是被這句話勾了出來,翻騰個不停。想當初燕王剛起兵時,他可是打心底里站在朱允炆這邊,想著要幫這個侄子穩住江山。可誰曾想,自己的一片赤誠,朱允炆非但不接納,反倒處處提防,把他當成了潛在的叛賊一般,半點信任都不肯給。這份不被理解的滋味,憋在心里許久,此刻被馬小龍點破,只覺得喉嚨發堵,連反駁的力氣都沒了。
馬小龍看著低頭沉默的湘王,語氣又添了幾分懇切:“還是方才那句話,美洲地域萬里無垠,真到了那里,不光是您,您的子子孫孫都能各得一塊封地,世代安穩。這般光景,難道不比眼下這般局促為難要美得多?既能讓自家過上踏實日子,又能在無形中幫著大明拓土開疆,于公于私都有益處,您還有什么可猶豫的呢?”
湘王周身的氣息愈發沉郁,仿佛周遭的空氣都隨著他的沉默而凝滯了幾分。他垂著眼簾,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陰影,不知在心底翻涌著多少思緒。過了許久,久到一旁的馬小龍都快要以為他不會再有反應時,他才緩緩抬起頭,目光掃過周圍的景象——那些面色各異的守衛,這間陳設簡單卻透著壓抑的屋子,最后落在自己被粗繩牢牢捆綁的椅子上。
粗糙的繩索勒得手腕生疼,這種失去自由的束縛感與他平日的身份地位形成了鮮明的反差,讓整個場面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怪異。馬小龍方才那番話,像一顆石子投入他平靜許久的心湖,漾開的漣漪久久未散,不得不承認,其中確實有幾分道理。
馬小龍的目光始終平靜地落在他身上,沒有催促,也沒有多余的情緒,仿佛只是在耐心等待一個答案。在這樣的注視下,湘王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,終于緩緩開了口。他沒有去問馬小龍的目的,也沒有提及眼下的困境,只是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沉重:“我的士卒,還有家眷都在這里。他們跟著我出生入死,所求的從來都不是什么宏圖霸業,不過是一份安穩的日子,一片能讓他們安心生活的土地罷了。”
馬小龍臉上瞬間漾起幾分欣喜,眼中的光都亮了些,看來湘王這是聽進了話,心里的結松動了。他連忙放緩了語氣,帶著十足的耐心輕輕搖了搖頭,進一步解釋道:“湘王,您這就又誤會了。我們從沒想過要強求您的手下做什么表態,更不會勉強他們跟從。”
他頓了頓,看著湘王的眼睛,語氣誠懇:“若是他們心里愿意,想跟著您一同去往新的地方,那自然是好的;可若是他們更想留在故土,守著現在的生活,我們也絕不會阻攔。說到底,我們只需要您帶著一家前往,這便足以代表我大明的威嚴了。”
話語說得明明白白,既打消了湘王對屬下的顧慮,又清晰地表明了核心訴求,語氣里沒有半分逼迫,反倒透著幾分體諒。
“不過話說回來,”馬小龍話鋒一轉,語氣里添了幾分意味深長,“這般現成的功名利祿就擺在眼前,我相信,愿意跟著您一同前往的人,恐怕不在少數,您覺得呢?”
說罷,他特意轉過頭,目光越過湘王,朝門外瞥了一眼。那里,幾個湘王的護衛正局促地站著,手里攥著兵器,眼神里滿是猶豫,始終沒敢踏進門來,顯然將方才的對話聽了個大概。
收回視線時,馬小龍臉上帶著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情,重新看向被綁在椅子上的湘王,那眼神仿佛在說:有些人心思如何,你我都心知肚明。
屋子里的氣氛似乎又微妙了幾分,方才那句關于“功名利祿”的話,不僅是說給湘王聽,更像是有意無意地飄向了門外那些舉棋不定的護衛。
湘王依舊沉默著,沒有反駁,算是默認了馬小龍的話。他心里清楚,自己手下那一二百人,心性各異。多數人跟著自己多年,早已厭倦了刀光劍影,只盼著能安穩度日,守著妻兒老小過些太平日子。
但總有那么幾十號人,骨子里的那股闖勁從未熄滅。尤其是那些當年在戰場上受過傷、落下殘疾的老兄弟,他們不甘心就此沉寂在家園的角落,總想著還能做點什么,證明自己并非無用之人。若是真能遠赴美洲,或許正是他們重新披甲、發揮余熱的機會——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,他們或許還能再次揚起戰旗,用剩下的力氣續寫幾分傳奇,讓自己的人生不至于在平淡中消磨殆盡。
“我們對前往美洲的路徑一無所知,更何況海上風浪險惡,風險極大,若是半路上出了意外,葬身魚腹,那豈不是白白成了天下人的笑柄?”湘王深吸一口氣,胸口微微起伏,終于將這層顧慮說了出來,語氣里雖帶著幾分遲疑,卻已沒了先前的抗拒。
馬小龍聞言,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挑了挑,眼底掠過一絲了然——湘王這話,分明就是松了口,已經答應了。
這認知讓他瞬間熱情了不少,先前的從容里多了幾分真切的笑意。他先是瞥了一眼湘王被繩索捆住的雙手,那粗繩還勒著皮肉,看著便覺不適,隨即轉頭朝站在一旁的黑玄微微呵斥道:“還愣著做什么?還不快快給湘王松綁!”
黑玄對馬小龍那聲呵斥渾不在意,臉上堆起幾分刻意的殷勤笑意,幾步走到湘王面前,那模樣活像沒事人一般,手上卻麻利地動手解著繩子。
“小的該死,小的該死!”他一邊解繩,嘴里一邊不迭地念叨著,語氣里滿是討好,“讓湘王您受委屈了,這實在是多有冒犯,還望湘王大人有大量,別跟小的一般見識。”
這副姿態,任誰看了都得說句恭順。可明眼人都瞧得出來,黑玄心里壓根沒把湘王真正放在眼里,先前捆綁時的力道,此刻臉上的虛笑,都透著幾分敷衍。只是眼下這局面,只要能把事情辦妥,別說裝裝孫子,便是再退幾步,他也覺得沒什么不可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