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些書籍在海上顛簸時不慎被海水打濕,又受了船艙里的潮氣,如今大多已經霉變蟲蛀,實在沒法再用了。”二虎臉上掠過一絲惋惜,隨即又挺直了腰桿,語氣帶著幾分自豪地補充道,“不過屬下等并未懈怠,在西瓦特蘭城邦安定下來后,便著手建起了學堂。如今城邦里凡是到了年歲的孩童,都得進學堂跟著先生學咱們的漢語,讀漢家的啟蒙課本,一個都不能少!”
朱高煦聽著,原本微微蹙起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,他緩緩點了點頭,眼中流露出明顯的贊許之色。雖然書籍受損有些可惜,但二虎他們能因地制宜,直接從孩童抓起推廣漢語,這步棋走得實在是穩當。語言是文化的根基,孩子們從小浸染在漢語環境里,往后對漢家文化的認同便會水到渠成,這可比單純靠著幾本受潮的書要有效得多。他心中滿意,嘴上雖沒多說什么,但那平和的神色已然說明了一切。
“公子,您看,要不要盡快再派一些人馬前往美洲?”二虎往前湊了半步,語氣帶著幾分懇切,又有著深思熟慮后的篤定,“要說將美洲之地鎮壓下來,憑著咱們現有的力量或許不算難事,可鎮壓之后呢?要讓那里真正安定下來,一步步向著大明的規制轉變,讓當地人心甘情愿地歸向大明,這可就不是眼下這千余人能扛起來的擔子了。”
二虎心里跟明鏡似的,他太清楚朱高煦的心思了——這位二公子要的從不是簡單的征服,不是地圖上多一塊標注的土地,而是要那片土地上的人打心底里認大明、歸大明。這背后需要的,是源源不斷的人力去鋪陳教化,去推行禮制,去搭建與大明一脈相承的秩序。千余人馬或許能震懾一時,可真要扎下根、焐熱人心,讓異域之地真正融入大明的肌理,沒有足夠的人手去細致經營,怕是難成氣候。他望著朱高煦,眼神里滿是對這事的看重與考量。
朱高煦聽著二虎的話,眉頭又不由自主地蹙了起來,心里也泛起一陣煩悶。他何嘗不知二虎所言極是,可眼下東夏國的人口實在是個繞不開的坎——底子太薄,能調用的人手捉襟見肘,真要往美洲大舉派人,國內怕是要先空了一塊。
他沉默了片刻,指尖無意識地在案幾上輕輕點著,目光落在窗外,像是在盤算著什么。良久,才緩緩抬起手揮了揮,語氣帶著幾分疲憊卻又透著沉穩:“此事容我再琢磨琢磨,明日早朝時,召集眾臣一同商議吧。你先回去歇息,有什么事明日再說。”
其實他心里清楚,這事急不來。即便今夜就能定下主意,后續的糧草籌備、人員遴選、船只調度,樁樁件件都得耗費時日,與其倉促拍板,不如沉下心來好好計議一番。先讓朝堂上的眾人集思廣益,或許能想出更周全的法子。
把二虎打發走后,書房里一時安靜下來,朱高煦正對著輿圖凝神思索,門外傳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,隨即他的幾位夫人便帶著孩子們走了進來。
“爹!”一個清朗的聲音率先響起,說話的是個身姿挺拔的年輕人,他身著繡著云紋的錦袍,眉眼間與朱高煦有著八分相似,正是長子朱瞻墨。他臉上帶著幾分少年人的英氣與向往,幾步走到朱高煦面前,目光灼灼地問道:“我聽下人說,咱們要去征戰美洲了?能不能讓我跟著一起去?孩兒覺得,男兒生于世間,當提劍跨馬,征戰沙場,這才是應有的姿態,也是真正的榮譽啊!”
說著,他還下意識地挺了挺胸膛,那股躍躍欲試的勁頭,倒有幾分朱高煦年輕時的影子。
朱瞻墨這孩子,小時候還瞧著溫馴乖巧,一雙眼睛烏溜溜的,見了人就靦腆地笑。可隨著年歲漸長,性子卻越發躁動不安分起來。
許是平日里總跟著石當那些武將舞槍弄棒,耳濡目染間沾了一身好勇斗狠的習氣;又或是隨了他娘陸青葉那份骨子里的颯爽剛烈,總之,如今滿腦子想的都是沙場征戰、揮斥方遒,整日里不是琢磨著新的槍法,就是纏著老兵打聽戰場軼事,仿佛一刻不與“打殺”沾邊,渾身就不得勁。
“邊去!”陸青葉柳眉一豎,對著兒子沒好氣地嗔道,“美洲那么遠的地方,你跑過去做什么?難不成也和那些將士一樣,一去就是十多年,讓娘見不著面?”
她說著,還朝朱瞻墨翻了個白眼,語氣里滿是不容置喙的強硬:“給我老老實實在東夏國待著!咱們東夏國這么大的家業,方方面面都要打理,難道還不夠你施展本事的?真把這里的事理順了,比你跑去老遠的地方瞎折騰強得多!”
身為母親,她哪里舍得兒子去那般遙遠又未知的異域冒險,嘴上雖訓斥得厲害,眼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。
朱高煦對此早有定奪,他曾明確說過,絕不容許東夏國出現手足相殘的奪嫡之事。因此,東夏國的基業早已內定由朱瞻墨繼承,讓他從小便跟著熟悉政務,為日后接管做好準備。
至于其他幾個孩子,朱高煦也有安排。待他們成年之后,若是有意,便可隨軍歷練,奔赴各地征戰。但凡能憑自己本事打下的地盤,都可以自行挑選一處作為封地,既能讓他們歷練成長,也能為東夏國開疆拓土,算是各得其所。
這般安排,既避免了紛爭,也給了每個孩子施展抱負的空間。
朱瞻墨今年剛滿十三,正是渾身精力沒處使的年紀,聽了母親的話,臉上頓時露出幾分不樂意,輕輕嘆了口氣:“管理東夏國哪有什么意思,倒不如把這擔子交給弟弟們。我本就不喜歡整日埋首于那些公文政事,就想挎上弓箭、騎上戰馬,跟著大軍去征戰四方,讓萬國都瞧瞧咱們大明的威風!”
他話音剛落,旁邊幾個年紀更小的小子立馬跟著嚷嚷起來:“爹,我也要!我也要!”
這幾個都是朱高煦的小兒子,有的還扎著總角,走路都還帶著幾分搖晃,最小的那個剛會說幾句囫圇話,其實壓根沒聽懂大哥在說什么,只瞧見哥哥一臉興奮,便以為是要去外面玩鬧,也跟著奶聲奶氣地湊起熱鬧,小臉上滿是好奇與期待。
朱高煦看著這幾個吵吵嚷嚷的兒子,又好氣又好笑,抬手揉了揉眉心,一時間倒不知該先回應哪個才好。
“得了得了!”陸青葉又狠狠瞪了朱瞻墨一眼,語氣里帶著掩飾不住的焦慮,“二虎去了八年才回來,你要是也這么跑出去,難不成也想讓我八年見不著?”她心里頭清楚,異域征戰遠非兒戲,一去便是經年累月,做母親的怎能不牽掛。
這時,朱高煦卻忽然開口,他上下打量了朱瞻墨幾眼,見兒子雖面帶稚氣,眼神里卻滿是堅定的闖勁,便緩緩點了點頭:“嗯,我倒是覺得,可以去轉轉。”
朱高煦心里的念頭其實再直接不過。他總記得,當年自己的父親朱棣,還有二叔、三叔,差不多也是這般年紀時,便被祖父朱元璋送到了軍營里歷練。那些年在軍營中的耳濡目染,讓兄弟們在日復一日的摸爬滾打中,不僅熟悉了軍務,更錘煉出了一身膽識與武藝,成年后個個都成了驍勇善戰的將才,這段軍旅經歷,無疑成了他們日后建功立業的一份扎實履歷。
再者,朱高煦也琢磨著,讓孩子們早點走出深宮,去接觸外界那些各地統治者的治理情況——無論是地方的興廢得失,還是不同地域的民情風俗,見得多了,往后他們真的走到治國的位置上,便能有更多參照與對比。知道了別處的長處與短板,才能更清楚自己該如何做得更好,不至于困在方寸之地,眼界受限。這既是對孩子們的磨礪,也是為了讓他們未來能更從容地肩負起那份沉甸甸的責任。
“多謝爹!”
朱瞻墨只覺得眼前一亮,方才還懸著的心一下子落了地,臉上瞬間漾起難以掩飾的喜色。他原以為自己這個略顯大膽的想法會被駁回,沒承想父親竟這般干脆地認同了,一時間連聲音都帶上了幾分雀躍,忙不迭地應道,仿佛生怕這機會下一刻就會溜走。
可他這邊話音剛落,一旁的陸青葉臉色便沉了下來,眉宇間滿是不贊同。她快步走上前,語氣里帶著幾分急惱:“夫君,你怎么也跟著他這般胡鬧?瞻墨才十三歲啊!”話語里滿是為人母的擔憂,這般年紀的孩子,本該是在書房里潛心研學、在長輩身邊承歡的時節,怎能輕易涉足那些風霜歷練之地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