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他轉念一想,眼下雖未能成器,可三年的時間,足以發生許多變數。若是能在這三年里爭分奪秒,將圖紙上的武器一一變為現實,屆時手握這般利器,未必沒有扭轉乾坤、重掌局面的希望。這念頭如同一顆種子,悄然在他心底生根,讓他原本有些黯淡的神色里,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期待與篤定。
“咳咳!”幾聲略顯刻意的干咳自身旁響起,朱允炆微微抬手,打斷了殿內眾人的交談。
這一聲輕咳如同無聲的號令,原本各持己見、低聲議論的群臣瞬間收了聲,紛紛斂起神色,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御座之上的朱允炆,整個大殿頃刻間安靜得落針可聞,所有人都屏息凝神,靜候他開口發話。
朱允炆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身下龍椅冰涼的扶手,指尖劃過那些雕刻精美的龍紋,沉吟片刻后,才緩緩開口,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:“既然蕭大人認為當先安內,那便依著這個章程辦吧。”
話語落地,看似是采納了戶部侍郎的建議,實則朱允炆心中另有盤算。他這般將此事全權交予戶部侍郎,便是存了分攤風險的心思——日后若是這決策被證明有誤,史書上記載時,這位蕭大人自然也會分擔一部分責任,不至于讓他這個當皇帝的獨自背負罵名。
戶部侍郎張了張嘴,似乎想說些什么,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,最終還是沉默著低下了頭。他心里清楚,這分明是把沉甸甸的擔子壓到了自己肩上,一旦事情辦砸了,名聲定然好不了。但轉念一想,這里面也并非全無益處——倘若將來燕王真的揮師南下,自己大可以借著這件事去攀附討好,說不定還能落個稍好的結局。
“陛下怎么可……”一旁的兵部侍郎見狀,急得忍不住高聲開口,顯然對這般安排頗有異議。然而他的話才說了一半,朱允炆便抬手示意,硬生生打斷了他的言語。
朱允炆只覺得心頭一陣疲憊,抬手揉了揉發緊的眉心,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倦怠,擺了擺手說道:“不要再說了,就這樣定了!”
他此刻實在沒精力再糾纏下去。除了眼下這封信件引發的風波,他管轄的地界里,蝗災、水患接連不斷,各地報上來的災情奏折堆積如山,每一件都得他親自過目、決斷;再加上那些此起彼伏的大小叛亂,調兵遣將、糧草調度,樁樁件件都壓得他喘不過氣。這段時日,朱允炆幾乎是連軸轉,手忙腳亂地應付著接踵而至的麻煩,早已許久沒有好好歇過一晚,只覺得身心俱疲,連說話都提不起多少力氣。
并非朱允炆不愿歇息,只是他稍有停歇的念頭,立刻就會有人前來催促,將他從片刻的喘息中拉回繁雜的政務里。他雖身居帝位,龍袍加身,手中卻并無多少實權,朝堂之上的話語權早已不在他手中。
就說今日他提出要攻打狼軍的決定,看似是帝王的決斷,實則不過是那些官員們暗中默許的結果。倘若這些人心中稍有不滿,哪怕他是皇帝,說的話也只會是蒼白無力,根本無從推行。這般受制于人的處境,讓他這位天子更像是個被推到臺前的擺設,徒有其名罷了。
“回信,就說我們同意燕王的條件了。”
話音稍頓,朱允炆的聲音沉了幾分,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決斷。
他心里打得是另一番算盤:還是先回封信穩妥些。不然,萬一自己這邊好不容易拿下了狼軍,朱棣那邊卻翻臉不認賬,那他可就真的沒處說理去了。有了這份書面憑證,即便日后朱棣真的反悔,雖說他其實也沒什么切實的辦法去制約,最多不過是能指著對方罵幾句不講信用,但總歸多了一分名義上的依仗,不至于讓自己輸得太難看。
“陛下不可啊!”
兵部侍郎那尖銳的聲音陡然劃破殿內的沉寂,不知何時,他已是老淚縱橫,臉上滿是痛心疾首的神色。這般輕易應允燕王的條件,于他而言,實在是太過屈辱,那股郁氣憋在胸口,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。
不過短短片刻,這位先前還據理力爭的老臣,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多歲,背脊都微微佝僂了些,眼中的光采也黯淡了不少。
朱允炆淡淡瞥了兵部侍郎一眼,語氣平靜卻帶著幾分刻意的沉穩:“錢大人不必如此急切,朕此舉不過是權宜之計。古有越王勾踐臥薪嘗膽,忍辱負重終成大業;后有西漢韓信受胯下之辱,方能屈伸成就功名。一時的屈伸進退,并不能定奪最終的成敗。總有一日,朕會將屬于自己的一切,盡數拿回來。”
他說這話時,刻意挺直了脊背,仿佛這般姿態能為自己增添幾分底氣,只是那話語間,卻隱隱透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必察覺的勉強。
兵部侍郎臉上滿是悲戚之色,眉頭緊鎖,嘴唇緊抿,顯然心中積郁著難以言說的憤懣與痛心。若眼前之人不是九五之尊的皇帝,他怕是早已如先前斥責旁人那般,忍不住破口大罵,將心中的不滿與失望傾瀉而出。
突然,只聽“噗”的一聲,這位老臣終究是氣急攻心,一口鮮血猛地從口中噴出,濺落在身前的青磚上,觸目驚心。他身形踉蹌著向后退了兩步,終是支撐不住,眼前一黑,直挺挺地在大殿中央栽倒下去,昏了過去。
殿內眾人見狀,無不驚惶失色,一時間,原本就凝重的氣氛更添了幾分慌亂。
“快請太醫!”
朱允炆眉頭擰成了一團,臉上滿是煩躁,不耐煩地揮了揮手。說實話,他對這位兵部侍郎已經有些心生厭煩了:這老臣根本不懂自己的盤算,只會一味地大呼小叫,以此彰顯所謂的忠心,仿佛這滿朝文武之中,唯有他一個人是清醒的智者。有那逞口舌之快的功夫,若真有本事,直接把朱棣解決了豈不是更好?難道自己甘愿服軟嗎?可眼下局勢如此,除了暫且隱忍,又有什么別的法子呢?
他心中憋著一股無名火,既氣局勢的被動,也氣這些臣子只知固守成見,卻看不清眼下的艱難處境。
見兵部侍郎被太醫們小心翼翼地抬下去,朱允炆面上再無多余神色,只揮了揮衣袖,沉聲道:“退朝。”
隨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消失在殿后,群臣面面相覷,終是各自散去,只留下滿殿尚未散盡的凝重氣息。
時光悄然流轉,幾日光陰轉瞬即逝。遠在福州的古隆,也收到了從北面傳來的消息,那封帶著京城塵土氣息的信函,正靜靜躺在他的案頭。
營帳之內,十多個身著粗布衣衫的漢子正吵得不可開交,唾沫星子隨著激烈的話語飛濺。
“渠帥真是糊涂啊!當初我就勸過,萬萬不能招惹新城,您偏不聽,如今可不就落到這般田地!”一個絡腮胡漢子猛地一拍大腿,聲音里滿是懊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