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話音剛落,立刻便有另一名官員出聲附和,語氣同樣帶著幾分焦灼:“臣附議!望燕王三思。即便二殿下并無野心,可石當此人素來被傳有狼子野心,如今新城的軍隊盡在他掌握之中,誰又能保證他此番舉動真的是受二殿下所托?萬一他打著抓賊的旗號,行的是別的勾當,那北平城可就危險了!”
兩人一番話,瞬間點燃了其他官員的焦慮。他們紛紛點頭稱是,七嘴八舌地勸說起來,無非是強調城門一開風險難測,務必不能讓新城的人進城,字里行間都透著對石當領兵入城的深深忌憚。
“望燕王三思!”
隨著這聲疾呼,城墻之上一大半的官員齊刷刷跪了下去,袍服翻動間,露出一片凝重的神色。
其中不乏真心畏懼者——他們親身參與過針對新城的小動作,深知一旦石當入城,自己絕無好下場,此刻跪地,不過是想求朱棣網開一面,保住性命。
但也有一部分人,心思更為復雜。他們或許與那些暗中動手腳的同僚素有嫌隙,平日里明爭暗斗從未停歇,可眼下卻不得不站在同一陣線。只因他們心里清楚,朱棣的權勢本就已如日中天,朝中能對他形成些許制衡的力量本就薄弱。若是這一批官員真被朱高煦的人一網打盡,朝中勢力便會徹底失衡,到那時,朱棣再無掣肘,他們這些人即便此刻能置身事外,日后也未必能有好果子吃。
于是,哭求聲、勸誡聲交織在一起,眾人伏在地上,頭也不敢抬,只盼著朱棣能被這陣仗說動,收回成命,將石當一行擋在城門之外。
即便是朱棣頗為看重的幾位心腹官員,此刻也難免存著類似的心思。畢竟身處朝堂,誰都要為自身的處境盤算——皇權與相權之間維持著微妙的平衡,才是最利于他們這些臣子安身立命的局面。他們打心底里不愿再看到一個如朱元璋般獨攬大權、說一不二的君主出現。
現場不少官員都已年過半百,親眼見證過洪武年間的光景。在朱元璋的統治下,官員們活得如履薄冰,平日里只能縮著脖子做人,一言一行都戰戰兢兢,生怕哪句話、哪件事觸怒了龍顏,轉瞬之間便可能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。
誠然,朱元璋鐵腕治國,誅殺貪官、整頓吏治,初衷是為了天下安定、百姓安康,可對于身處其中的官員而言,那段歲月無疑是一場揮之不去的噩夢。那便是皇權遠遠凌駕于相權之上,朝廷再無制衡之力時的結果——臣子的命運全然系于君主一念之間,毫無安全感可言。
正因如此,他們此刻才更不愿看到朱棣借朱高煦之手大肆清除異己,讓本就強勢的皇權愈發膨脹。一旦朝中風聲鶴唳,人人自危的日子怕是又要重現了。
“燕王,不管此事內情究竟如何,二殿下直接派兵將北平城團團圍住,這般行徑未免太過放肆了!”
一直沉默立于一旁的張玉,此刻終于沉不住氣開口。他聲音不高,卻帶著幾分久經沙場的沉穩與不容置疑的堅持:“即便城中官員真有不妥,那也該由我等自行處置,何時輪得到二殿下來越俎代庖,做主發號施令?”
張玉身后,其子張輔見父親要開口,心頭一緊,連忙上前想悄悄拉住父親,示意他此刻少說為妙。可終究還是慢了一步,張玉的話已然出口。張輔只能無奈地松開手,輕輕嘆了口氣,默默退回原位,眉頭卻不由自主地蹙了起來,顯然也憂心父親這番話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。
朱棣的眼睛緩緩瞇了起來,目光如兩道銳利的寒芒,定定地落在張玉臉上,一眨不眨地看了足足五六秒。那眼神里翻涌著復雜的情緒,有審視,有探究,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。
對于身后一眾官員的勸諫,朱棣心里其實一句也沒信。他何等精明,怎會看不出這些人此刻的惶恐——他們不過是怕了朱高煦,怕了新城那股不容小覷的力量。畢竟以朱高煦如今的實力,若真想拿下北平,根本不必費這般周折,擺下這陣仗來“請”他開城抓人。
盡管心里不愿承認,但朱棣比誰都清楚,眼下朱高煦的勢力早已遠超自己。若是對方真存了強攻之心,北平城根本毫無抵抗之力,城墻再高、守軍再勇,也擋不住新城那雷霆萬鈞的攻勢。
可讓他心頭一沉的是,張玉竟然在這時候站了出來。張玉向來沉穩持重,絕非輕易站隊之人,難道這次……他也牽涉其中,跟著那些人動了不該有的心思?
朱棣的手指在城垛上輕輕敲擊著,發出沉悶的聲響,像是在敲打每個人的心弦。城墻上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,連風都似乎停了,只剩下眾人壓抑的呼吸聲,以及那無聲卻洶涌的暗流。
朱棣心中暗自思忖,上次新城士兵被殺一事,他雖對張玉的處置頗有不滿,但念及對方是跟隨自己多年的得力大將,勞苦功高,終究是沒有太過苛責,只想稍加敲打便罷??扇缃窨磥?,自己對這些出生入死的老兄弟,或許還是太過包容了些,以至于他們漸漸沒了敬畏之心。
城墻上,面對朱棣那如實質般的審視目光,張玉只覺得渾身一緊,先前開口時的沉穩蕩然無存,不由自主地垂下了腦袋,避開了那道銳利的視線。他心中確實藏著幾分心虛——此事他并非全然無辜,只是動手的并非他本人,而是他那遠方侄兒。。
像張玉這般身居高位的官員,背后牽扯的親戚本就不在少數。自古以來,“一人得道,雞犬升天”便是常情,自家出了個有權有勢的,旁支遠親自然也想借著這層關系謀些好處。
當初眼見著其他家族紛紛派人往新城鉆營,撈得盆滿缽滿,張玉那遠方侄兒便動了心思,跑來向他提及此事。張玉雖知朱高煦不好惹,不想親自出面,卻也架不住侄兒軟磨硬泡,再者看旁人都有斬獲,終究是松了口,暗中給那侄兒提供了不少便利——或是指點門路,或是借了些人手,想著讓后輩去碰碰運氣,即便不成也不至于讓自己正面撞上朱高煦的鋒芒。
其實不止張玉,此刻城墻上這些大臣們,大多都是這般心思。他們深知朱高煦的性子烈,不愿親自出面去觸霉頭,便紛紛打發家里的后輩、遠親去新城行事。一來,年輕人手腳活絡,不容易引人注意;二來,即便真出了岔子,也能推說是后輩自作主張,與自己撇清關系,不至于把火燒到自己身上。
沉默在城墻上凝滯了兩秒,朱棣并未直接去質問張玉,只是眼神驟然變得淡漠,一字一頓地開口:“開城門!”
“燕王不可??!”
這三個字剛落,城墻上頓時響起一片急切的驚呼,先前跪地的官員們更是連連叩首,聲音里滿是慌亂與不解。
朱棣猛地抬眼,目光冷冽如冰,掃過那些叫嚷的人:“你們心里怕什么,本王清楚得很。但既然敢做下那些勾當,就該想到會有今日的下場!少拿老二要造反說事,有本王在此,他還沒這個膽子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