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育良雖然聽不到電話內容,但從陳峰瞬間變化的臉色和那句“堅決完成任務”,已經猜到了七八分。他平靜地看著陳峰,等待著他的匯報。
“育良書記,”陳峰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和凝重,“剛剛是省委沙書記的秘書白宇文同志打來的電話。沙書記指示,公安部王部長明天上午將抵達漢東,專門聽取今晚行動的匯報,并要求我……連夜起草匯報材料,明天親自向王部長進行匯報。”
他將沙瑞金的指令原原本本地復述了一遍,沒有任何添油加醋。
高育良聽完,眼中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精光,有驚訝,有深思,更有一絲了然。沙瑞金這一手,真是……妙啊!既用了最了解情況的人,確保匯報不出紕漏,又將陳峰這個祁同偉的“自己人”推到了前臺,某種程度上也是在分化、拉攏,甚至是將可能的“隱患”置于聚光燈下。
他沉吟了不到兩秒鐘,便做出了決斷,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甚至帶著鼓勵的笑容:“好事!這是沙書記和省委對你的信任和重托!也是你個人一次非常重要的機會!”
他站起身,拍了拍陳峰的肩膀,語氣帶著囑托:“去吧,立即回廳里準備材料。記住,材料一定要客觀、真實、全面,要充分展現我們漢東公安干警英勇無畏、敢打敢拼的精神風貌,尤其要突出祁同偉同志身先士卒、舍己為人的高尚品格!這關系到同偉同志的榮譽,也關系到我們整個漢東公安系統的形象!”
他特意強調了“客觀、真實、全面”和“突出祁同偉同志”,這是在給陳峰定調子,也是在提醒他把握住匯報的核心方向。
“至于醫院這邊,”高育良看了一眼依舊亮著紅燈的手術室,“你留在這里也幫不上什么忙,有消息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。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,就是把匯報材料寫好,把明天的匯報完成好!這,就是對同偉同志最大的支持!”
“是!育良書記,我明白了!我立刻回廳里!”陳峰立正敬禮,不再有任何猶豫。
看著陳峰匆匆離去的背影,高育良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,重新坐回長椅,閉上眼睛,手指輕輕敲擊著膝蓋。
沙瑞金點了陳峰的將……這盤棋,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。而陳峰這個年輕人,在這次風暴中,究竟會扮演一個什么樣的角色?是福是禍,猶未可知啊。
……
省公安廳大樓,刑警總隊總隊長辦公室。
陳峰推開辦公室的門,一股熟悉的、混合著煙草、咖啡和紙張油墨的味道撲面而來。他沒有開大燈,只擰亮了辦公桌上的臺燈,昏黃的光暈驅散了小片黑暗,將他籠罩其中。
他脫下警服外套,隨手搭在椅背上,露出里面熨帖的白色襯衫。他沒有立刻坐下,而是走到窗邊,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和遠處零星的燈火,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又緩緩吐出。
緊張嗎?有一點。興奮嗎?或許也有。但更多的,是一種臨戰前的冷靜和專注。
沙瑞金的這個決定,看似意外,但仔細想來,卻又在情理之中。這既是對他能力的一種認可,更是一場嚴峻的考驗。這份材料,明天的匯報,將直接決定他在未來漢東政法格局中的位置,甚至生死。
他坐回辦公桌后,打開電腦,調出了今晚行動的所有初步報告、情報來源記錄、參戰人員名單、現場勘驗照片以及醫院的初步傷情通報。厚厚的卷宗和電子文件,堆滿了桌面。
他點燃了一支煙,煙霧裊裊升起,在臺燈光暈中繚繞。
從哪里下筆?
他閉上眼睛,今晚發生的一切,如同電影畫面般在腦海中清晰地回放——從接到線報,到緊急調動,再到祁同偉堅持親臨現場,最后是那驚心動魄的交火和那“恰到好處”的三槍……
每一個細節,都需要精心打磨;每一個環節,都需要邏輯自洽;每一個人物的表現,都需要恰如其分。
他知道,他筆下的每一個字,不僅會被王部長和沙瑞金審視,更可能被無數雙隱藏在暗處的、充滿懷疑和敵意的眼睛仔細琢磨。
他必須塑造一個完美的“英雄廳長”形象,但又不能過于夸張失真;他必須突出行動的艱險和成果,但又不能忽略可能存在的疏漏和教訓;他必須展現漢東公安的戰斗力,但又不能讓人感覺這是在為祁同偉個人歌功頌德……
這不僅僅是一份匯報材料,更是一篇需要在刀尖上跳舞的政治文章。
沉思良久,陳峰掐滅了煙頭,雙手放在了鍵盤上。他的眼神變得銳利而專注,仿佛一名即將開始精密手術的外科醫生。
鍵盤敲擊聲,在寂靜的辦公室里清脆地響起,如同戰鼓,敲響了黎明前最后的、也是最重要的備戰序曲。他要在天亮之前,編織好一件足以打動所有人,也足以保護他自己的“金縷玉衣”。而這件“玉衣”的核心,就是那個此刻仍在生死線上掙扎的——祁同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