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育良沒有離開,他依舊坐在走廊的長椅上,雙手交叉放在膝前,閉目養神,但微微顫動的眼皮顯示他并未真正入睡。陳峰則如同標槍般站立在稍遠一些的位置,目光同樣緊盯著手術室的大門,臉上是恰到好處的憂慮與期盼。
偶爾有醫護人員進出,帶來的都是“仍在搶救”、“情況危重但暫未惡化”之類的模糊消息,無法緩解絲毫緊繃的情緒。
高育良緩緩睜開眼,目光落在陳峰挺拔而沉默的背影上,若有所思。今晚發生的這一切,太過戲劇化,以他多年的政治經驗和對自己那個學生的了解,其中蘊含的機巧,他并非毫無察覺。只是,現在不是深究的時候,當務之急,是穩住陣腳,利用好眼前這個“意外”。
他輕輕咳嗽了一聲。
陳峰立刻轉過身,快步走到高育良面前,微微躬身:“育良書記,您有什么指示?”
高育良擺了擺手,示意他不用緊張,聲音平和,卻帶著一種深沉的意味:“陳峰啊,不用一直站著,坐下說話。”
“是。”陳峰依言在旁邊坐下,但身體依舊挺直,保持著恭敬的姿態。
高育良看著他,鏡片后的目光深邃難測,緩緩開口道:“今天晚上這個事情,鬧得很大,遠超你我的想象。現在不僅是全省,恐怕全國的眼睛都在盯著我們漢東,盯著這間手術室。”
他頓了頓,觀察著陳峰的反應,見對方只是凝神靜聽,臉上并無異樣,才繼續道:“同偉他……吉人自有天相,我相信他能挺過這一關。但是,無論結果如何,這件事情都遠沒有結束。后續的調查、宣傳、乃至……人事安排,都會產生一系列深遠的影響。”
高育良的話說得很含蓄,但其中的暗示已經足夠明顯。祁同偉就算活下來,短期內也無法履職,公安廳長的位置不可能一直空懸。廳里那幾個副廳長,各有山頭,誰能趁機上位?這背后牽扯到巨大的權力洗牌和利益重新分配。
“你,”高育良的目光如同探照燈,聚焦在陳峰臉上,“作為這次行動的親歷者,前線指揮,同偉非常信任的干部,要做好充分的準備。”
“做好準備?”陳峰心中凜然,臉上適當地露出一絲困惑和凝重,“育良書記,您的意思是?”
高育良淡淡一笑,笑容里卻沒有什么溫度:“有時候,機會和風險是并存的。在風口浪尖上,能站穩腳跟,并且能為領導分憂解難的人,組織上是不會看不到的。”
他沒有把話點透,但他相信,以陳峰的聰明,一定能聽懂。這是在暗示他,祁同偉倒下了(至少是暫時倒下了),但他高育良還在,“漢大幫”這棵大樹還沒有倒。只要陳峰緊緊依靠組織,展現出足夠的忠誠和能力,那么在這次動蕩中,他并非沒有更進一步的可能。這是在敲打,也是在拉攏。
陳峰立刻站起身,挺直腰板,語氣堅定而誠懇:“請育良書記放心!我陳峰一定堅守崗位,恪盡職守,無論面臨什么情況,都堅決服從組織安排,堅決完成組織交給的一切任務!絕不給廳里,更不給您和祁廳長臉上抹黑!”
他的回答滴水不漏,既表達了忠誠,又沒有明確站隊,將“組織”擺在最高的位置。
高育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對于這個回答,他似乎還算滿意,點了點頭,正要再說些什么——
就在這時,陳峰口袋里的手機,突兀地振動了起來,在這寂靜的走廊里顯得格外清晰。
陳峰微微皺眉,這個時候誰會打電話來?他拿出手機,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,但號碼段顯示來自省委大院。
他看了一眼高育良,露出一個歉意的表情。
高育良擺了擺手,示意他自便。
陳峰按下接聽鍵,將手機放到耳邊,聲音沉穩:“你好,我是陳峰。”
電話那頭,傳來一個年輕但透著干練和嚴謹的聲音:“陳峰總隊長,您好。我是省委沙瑞金書記的秘書,白宇文。”
沙瑞金的秘書?陳峰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,但聲音依舊保持平穩:“白處長,您好!請問有什么指示?”
白宇文的聲音通過電波清晰地傳來,言簡意賅地傳達了沙瑞金的命令:公安部王部長明日抵達,指定由他陳峰連夜起草匯報材料,并親自向王部長匯報!
饒是陳峰心理素質過硬,聽到這個指令,呼吸也不由得微微一窒!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!這種露臉和表現的機會,怎么會落到自己頭上?沙瑞金這是什么用意?考驗?試探?還是……?
無數個念頭在電光火石間閃過他的腦海,但他沒有時間細想,立刻用無比鄭重和堅定的語氣回應道:“是!請白秘書轉告沙書記,堅決完成任務!我立刻著手準備,保證按時、保質完成材料起草任務!”
掛了電話,陳峰握著手機,掌心竟然微微有些汗濕。他迅速調整了一下呼吸和表情,轉身面向高育良。
高育良雖然聽不到電話內容,但從陳峰瞬間變化的臉色和那句“堅決完成任務”,已經猜到了七八分。他平靜地看著陳峰,等待著他的匯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