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在那之后,朕與先帝便生了隔閡,不,是恐懼。自古以來被廢的太子都沒有好下場,又何況朕連太子都不是。朕無數次午夜夢回都是見了新君登基,朕被賜死之事,從此以后便落下心疾。”
“先帝病逝之后,朕也沒有對先帝釋然。你道朕為何不肯登基當皇子,一來怕惹上禍患,二來朕與先帝在賭氣,哪怕朕登基了,朕也是對自己說,這皇位不是先帝情愿給的,而是不得不給的。”
“故而朕要尊先王為皇親,就是一直對此事耿耿于懷,哪怕到了今日朕也不會改變主意。至于韓相公說得制度規矩,朕都明白,但朕就是此事不愿答允,而其他的事朕都可以依你們,就是這件事你們必須要依朕,否則朕情愿不作這個皇帝。”
“三位相公你們能答允朕么?還有這章越朕也一定要辦。”
說到這里,官家不由潸然淚下,一旁的張茂則亦是陪著官家落了幾滴眼淚。
韓琦三人相視一眼,沒料到官家會說出這樣的肺腑之言。官家要認濮王的意思,也有不想認仁宗皇帝這個爹的意思,甚至不惜不作皇帝也要爭這口氣。
以往他們如何揣摩,官家就是沒有言明,沒料到因章越之事,官家倒是說出了心里話。
韓琦道:“陛下之所以是天子,并非只是人子,而是一國之君啊。”
……
韓琦等三位宰執走后,不久內侍稟告皇子趙頊抵達。
趙曙還是很喜歡自己這個長子的,特別是他近來愈發容易感到疲勞,身子不適,感覺萬一當皇帝的日子不多,必須早作準備,故而他一直默默提高皇子的地位。
之前趙曙要授予趙頊檢校太傅之職,當時賈黯反對說,太傅是有師傅的意思,你這個意思要認兒子當老師嗎?
當時趙曙也是鬧得了個老大的笑話,為文官們所嘲。
但他也知道他這個官家得位不是那么得人心,至今連爹都沒認清楚,故而一直不敢授予趙頊太子的身份。
趙頊給趙曙請安后,趙曙笑道:“前些日子,你說你在讀韓非子的書,可惜幾個師傅都是不肯,但朕仔細想來韓非子之學乃帝王之術,還是要讀一讀的。”
“是。”
趙曙見兒子情緒不佳,不由問道:“怎么了?”
但見趙頊帶著哭音道:“爹爹,能不能赦免章太常的罪過?”
趙曙神色頓時一下子變得很難看,一把放開了兒子的手,想了想后問道:“這話是誰教你與朕說的?”
趙頊連忙搖頭道:“沒有人教的,只是兒子聽說今日張茂則帶著宮里的侍衛圍了交引所……”
趙曙聞言,深吸了一口氣道:“你一向很懂得分寸,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,平日也是盡人子的孝道,可是過問父皇之事,不是你平日能辦得到。”
“別說你還不是太子,哪怕是你太子,沒有監國的身份,也輪不到你來干涉朕的決斷。”
趙頊道:“兒臣……兒臣,畢竟章太常是兒臣沒有名分上的老師,若是老師有難,學生不救,實于心不忍。別說是章太常一人,哪怕是王先生,韓先生他們受責,兒臣也一樣會代他們向父皇求情的。”
趙曙聞言釋然,還真是一個宅心仁厚的好孩子。
想到這里,趙曙撫著趙頊的腦袋道:“你這番心意為父怎么不知呢?”
“那你熟讀歷書可知唐太宗臥病時告訴太子李治,為何要貶李績么?”
趙頊一愣抬起頭來,正見父親看著自己。
從來父母愛子,都是為之計深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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