隨后富紹庭當面讀幾個人文章。
行卷也是有講究的。
比如行卷給兩制大臣,如蘇轍所文的《上兩制諸公書》,作為行卷文章的序文,言下之意是投給每位兩制大臣的序文。
但給宰執樞密可不能這么寫。
比如《上宰執書》,這樣的開頭一般準備罵人的,而不是行卷。
所以給富弼的序文,章越寫得是《上昭文相書》,必須單獨列名以示尊重,不是囊括在宰執之內。
而且文章全文但凡提及‘昭文相’這幾個字必須直接換行頂頭書寫,此稱為‘平抬’,是書寫最尊重的格式。
平抬(換行)的格式在唐朝就有了,是比挪抬(空一格)還更尊崇的書寫格式。
平抬的寫法當然很費紙,不過富弼自是當得起這個格式。
富紹庭讀章越的序文‘今之天子,以招天下之士者,有若六博之道,或偶以勝,或偶以不勝,不勝者不得怨。勝者曰幸,不幸偶然耳,所謂六科以策天下之士者,則又甚矣。乃若射覆之數術也。然六題者,必命群籍,隱奧嵬瑣之言,而加之參互,離絕以求為難之勢。幸則知之為中選,不幸則不知,不知則不中選……’
富紹庭讀至一半心中不由驚嘆,這章度之真是國士無雙……如此驚世雄文都寫得出。
要知一般讀書人行卷,阿諛奉承之詞太多,令人覺得毫無剛骨。
哪知章越這篇行卷文章,當頭將如今科舉制度罵了一遍。如今取士之道如同博戲,人人心懷僥幸,至于考試內容就如同瞎蒙,蒙中就中選,蒙不中就不中選……
下文寫得我行卷至此,非為其他乃對科舉失望,而相信于富相公你選拔人才眼光,為朝廷求賢取士的決心。
如此行卷,好比奇峰另出,一下子將富紹庭震住了。
富紹庭讀完的一刻,幾欲離席敬請章越上座了。
富紹庭喝了口茶掩蓋心底震驚,面上強作鎮定笑道:“度之真可謂詞義勁直,無所回避,但余聞哪怕是布帛菽粟,也為求有益于世用,而不為高談虛語以自標榜于一時。”
“敢問度之一句,胸中之志可實其言否?”
章越笑道:“富大郎君,怎知我志不實言?”
富紹庭笑道:“愿聞度之之志。”
章越想了想,起身吟道:“食肉何曾盡虎頭,廿年書劍海天秋。”
“文章幸未逢黃祖,襆被今猶窘馬周。”
“自是汝才難用世,豈真吾相不當侯?”
“須知少時凌云志,曾許人間第一流!”
富紹庭難掩驚愕之情,不由離座,不僅富紹庭連一旁章越的眾同窗之震驚不亞于富紹庭。
眾人心道,此詩若三十來歲的人苦于歲月蹉跎作來還差不多,但章越這個年紀竟在感嘆一事無成。
如此的人要么是在凡爾賽,要么真是有凌云之志的。
郭林看著章越更是動容心道,師弟如今……我早已是瞠乎其后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