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料到王安石沒開口,呂惠卿卻出班言道:“陛下,先王之法,有一歲一變者,月令曰,季冬飾國典以待來歲之宜。周禮曰,正月始和,布法于象魏,是也。有數歲一變者,似唐,虞,五載修五禮,周禮十一歲修法則。有一世一變者,刑罰世輕,世重。”
“有雖萬世不變者,尊尊,親親,貴貴,長長,尊賢,使能使也。”
章越聽了呂惠卿的說辭,真是佩服啊,這等舉例強辯的功夫,難怪能成為王安石的左右手。
不過話說回來,呂惠卿從王安石那得知司馬光今日經筵要說的題目,自己早就有了應對之策。
呂惠卿說到這里,直接將矛頭指向了司馬光道:“方才臣見司馬光以為漢初之制皆守于蕭何之法。其實不然,據臣所知,劉邦入關時雖約法三章,但其后乃改為九章,由此可見,蕭何已經不能自守其法了。”
“方才司馬光言的惠帝,惠帝也不變法嗎?其實不然,惠帝除書律(私藏詩書罪),三族令。還有文帝,文帝除誹謗,妖言,除秘祝之法,這些都是蕭何之法所有的,而惠帝,文帝除之,景帝又從中因之,則并非守蕭何之法也。”
官家聽了呂惠卿之言,差一點拍腿叫好,精采精彩極了。
章越也是看出呂惠卿此番叫板司馬光倒是有心算無心,打了你一個措手不及。
不過場上司馬光,王安石兩位大佬都是顯得非常的平靜。
而呂惠卿則繼續說下去:“至于漢代從惠帝至元帝之治亂,漢之衰,并非因為變法。弊久則必變,豈可坐視。書經云,無作聰明,亂舊章,不是說舊章不可改,而是說不可自作聰明的亂改。”
“司馬學士之所以言蕭規曹隨之事,是因他反對變法,也是三司條例司是臣在主事的,他在指責臣,還請陛下明辨是非,使議論歸于一。”
呂惠卿將司馬光矛頭指向了自己。
章越一聽立即心道,高明啊,高明!
因為司馬光一開始的矛頭明顯是指著王安石去的,蕭規曹隨嘛,蕭何曹參是宰相啊,王安石是宰相,你呂惠卿算個啥,官位如今還不如在場的章越呢。
但是呂惠卿將司馬光的矛頭轉向自己,一來是替王安石吸引火力,二來也是自抬身價。
看一個人的身價,就是要看一個人的對手。
呂惠卿與司馬光撕逼,司馬光即便是贏了也是輸了。
司馬光是何等身份?
在司馬光眼底,呂惠卿就是小人,王安石才是他要打倒的人。
官家當著司馬光的面前問道:“方才呂惠卿所講如何?”
如今司馬光必須站出來迎戰:“陛下,方才呂惠卿所言治亂之事確實是有所載的。但說先王之法,有一年一變,有數年一變,一世一變則不然。正月始和,布法于象魏,布告是舊章,而并非新法。”
“周天子五年一巡視,而并非五年一變法,是擔心諸侯變禮樂,壞舊章……”
“陛下,真正的道,萬世無弊,禹,湯,文,武之法皆合于道,是因為后世的子孫逐漸變革,故而失于道,故而必須時刻再變革回去,再合于道,這就是率由舊章。故而變法變法,不是變之而是不變之。若無事無非,一皆變之,就是自作聰明了。”
場上司馬光與呂惠卿二人唇槍舌劍,爭論個不休。
王安石,王珪,章越等人皆是閉口不言。
眼見呂惠卿被司馬光反駁的再度落于下風,官家則頻頻目視王安石,章越,你們二人還在下面聽戲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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