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們先在這兒坐一會兒歇息歇息吧,燕王眼下還有些要緊事務在處理,稍等片刻就會過來!”
將馬小龍一行人引到雅致的待客廳后,張小虎又特意吩咐下人趕緊沏上幾壺熱氣騰騰的好茶,待一切安排妥當,他才轉過身,臉上帶著幾分歉意,對著馬小龍拱了拱手說道。
馬小龍這次帶來了三十號人,這待客廳雖不算小,卻也實在容不下這么多人同時在內。因此,除了馬小龍本人,以及他身邊那兩位得力的左右副手得以進入廳內等候外,也就只有黑玄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后。至于剩下的二十多位隨行人員,則都很有規矩地在待客廳外的庭院里分散開來,或站或立,安靜地等候著,沒有半分喧嘩。
“無妨,”馬小龍擺了擺手,臉上不見半分急躁,語氣輕松坦然,“燕王眼下要做的事,自然比什么都要緊,我們多等這片刻,實在算不得什么。”
他心里跟明鏡似的,如今燕王正忙著整合周邊的大小權力,樁樁件件都關乎全局,每日里從早到晚腳不沾地,忙得連喘口氣的功夫都少。先前燕王特意遣了張小虎這幾位得力手下過來迎接,他們心里早已覺得十分妥帖,哪還會為這點等待的時間計較。左右不過是多站一會兒,或是找個地方歇腳片刻,比起燕王肩頭那副沉甸甸的擔子,實在不值一提。
“嗯!”一聲低低的應和在安靜的待客廳里響起,似是對先前話語的默認,也帶著幾分周遭清凈下來后的平和。
方才同張小虎一道前來迎接馬小龍的那些官員,此刻已大多散去。他們和燕王朱棣一般,手頭都積壓著成堆的事務,正是分身乏術的時候,自然不可能這么多人都守在這里,單單陪著馬小龍一行。畢竟眼下正是百事待興、處處需人料理的關頭,每個人的時間都寶貴得很。
如此一來,偌大的待客廳里,便只剩下張小虎,以及兩名負責伺候的小吏員,始終留在這里陪著客人,時而添些茶水,時而輕聲應答幾句,維持著這份恰到好處的從容與周到。
多年沒有半點音訊,像是從彼此的世界里徹底蒸發了一般,如今你怎么會突然出現在這兒?莫不是有什么要緊的事?”
見周圍原本來來往往的人漸漸散去,連遠處負責警戒的手下也識趣地退到了視線之外,再沒有旁人打擾,張小虎這才松快了些,朝著馬小龍所在的石凳走了兩步。他刻意放輕了腳步,帶著幾分熟稔的隨意在旁邊坐下,身子微微前傾,眼里滿是按捺不住的好奇,開口問道。
想當年,他們倆在同一間宿舍里住了整整三年,一起熬過備考的深夜,分享過一碗泡面的溫暖,那些勾肩搭背、插科打諢的日子還歷歷在目。剛才在人前那般嚴肅,不過是因為彼此分屬不同的勢力,場面上的規矩總得顧及,臉上的表情、說出口的話都得拿捏著分寸,容不得半分含糊??涩F在就他們兩人,再沒了那些身份的束縛,只剩下舊日好友的情分,說話自然不用再繞彎子,那份藏在心底的關心也終于能直白地流露出來。
“哎,先喝茶?!瘪R小龍端起桌上的茶杯,朝張小虎揚了揚下巴,語氣里帶著幾分熟稔的隨意,“別一上來就問東問西的,真有什么事,也是跟燕王談的?!?/p>
畢竟是多年的好友,彼此間早已沒了那么多虛禮,馬小龍說話也用不著藏著掖著,直來直去的反倒自在。
“行吧行吧?!睆埿』⑦屏诉谱欤似鸩璞蛄艘豢?,心里也暗自覺得剛才確實有些孟浪了。換作從前在宿舍里,兩人恨不得把心底的想法都掏出來說,哪有什么顧忌。可如今不一樣了,他們各歸其主,分屬兩個不同的勢力,很多事便有了界限。自己剛才那般追問,說不定觸及的正是人家不便言說的機密,確實不妥。這么一想,他便也收斂了好奇。
“對了,他們幾個現如今怎么樣了?”
見張小虎捧著茶杯沉默著,眉宇間帶著幾分說不清的拘謹,像是不知該如何開口,馬小龍便主動打破了這份沉默,語氣里帶著些刻意的輕松問道。
他心里卻輕輕嘆了口氣。畢竟已經過去五年了,時光在每個人身上都刻下了痕跡。他們早已不是當年宿舍里那幾個勾著肩膀、光著膀子在樓道里唱跑調歌謠的單純少年,肩上扛著各自的責任,心里裝著不同的考量,再也回不到從前那般毫無芥蒂、想說就說的灑脫模樣了。
馬小龍口中的“他們幾個”,自然是指當年同住一個宿舍的另外幾位兄弟。
想當年,他們宿舍總共六個人,除了他自己和眼前的張小虎,還有孫若明、房義、馮藤和陳野。那時候宿舍里總回蕩著幾人的笑鬧聲,誰也想不到,一場分別會拉開這么長的距離。
后來朱高煦離開新城時,他馬小龍、馮藤和陳野三人跟著一同去了扶桑。剩下的張小虎、孫若明和房義,則因為各自家族的安排,全都回了北平。再往后,陳野沒多久就被調去新城大使館駐守,馮藤成了朱高煦身邊的親衛,日常隨侍左右。而孫若明、房義和張小虎這三位留在北平的兄弟,因為太久沒見,彼此的消息漸漸稀疏,馬小龍也說不清他們如今具體是什么境況了。
如今好不容易遇上張小虎,馬小龍自然要借著這個機會,好好問問那幾位的近況。
張小虎自然清楚馬小龍問的是哪幾位,臉上露出一抹輕笑,開口說道:“前幾年燕王清算過一批老臣,朝堂上位置空出不少,我們這些年輕人倒是因此得了些機會,都被慢慢重用起來。房義和孫若明如今發展得都挺不錯,房義一直跟在他爺爺身邊歷練,借著家里的幫扶,做事越發沉穩了;若明則是在北平,給太子當府丞,聽說把差事辦得有聲有色?!?/p>
聽了這話,馬小龍心里也透亮。這三人能有如今的位置,固然有自身的努力,但說到底,還是沾了背后家族的光。若是沒有那些盤根錯節的關系支撐,憑他們現在的年紀,怕是很難在短時間內爬到這樣的位置上。他微微點頭,心里對這兩位舊友的境況有了底,也暗自松了口氣——至少,他們都混得不算差。
他微微傾身,朝著不遠處的張小虎揚了揚手中的青瓷酒杯,杯沿上還沾著些許酒液的光澤。那動作不疾不徐,帶著幾分熟稔的親近,又藏著點恰到好處的客氣。待張小虎目光望過來時,他輕輕頷首示意,隨即手腕一抬,將杯中琥珀色的酒液一飲而盡,喉結微動間,酒水落肚,帶著一陣溫熱的暖意。
放下酒杯的瞬間,他臉上漾開一抹爽朗的笑,聲音里滿是真切的贊嘆:“說起來,這些年還是你發展得更出色啊,如今都成了燕王殿下身邊的中書舍人,真是了不起!”
要知道,這中書舍人的官職看著不起眼,論官階,不過是七品到八品之間,在遍地官員的朝堂里,實在算不得什么高位??善@職位特殊就特殊在“近”字上——離著燕王殿下近,是常伴左右的侍從之臣。尋常官員想面見親王一面都難如登天,他們卻能日日在殿下跟前聽用,遞個文書、傳個口諭,樁樁件件都關乎核心事務。
也正因如此,這職位雖品階不高,實權和前途卻遠非同階官員可比。多少人寒窗苦讀、熬資歷拼政績,一輩子可能就卡在某個閑職上動彈不得,而中書舍人因為常得親王耳提面命,又能接觸到核心政務,只要不出差錯,升遷速度往往是旁人的數倍。朝堂上那些五品、六品的官員,見了他們這些“近臣”,也總要多幾分客氣,這地位,早已超出了品級本身的限制。
更值得說道的是,這中書舍人之位,向來有個不成文的硬規矩——非進士出身者難以染指。畢竟是在親王身邊執掌文書、參與機要的角色,既要通經史、善筆札,又得懂朝堂規制,是以歷來都是從科舉出身的進士里,經吏部層層篩選、考核后才選用的。
可張小虎并非進士出身,如今卻能穩穩當當地坐住這中書舍人的位置,這其中的意味就再明顯不過了——顯然是燕王對他青眼有加,極為重視。不然的話,怎會為他破了這不成文的規矩?如此看來,往后燕王對他怕是要委以重任,他的前程,當真是不可限量啊。
盡管張小虎極力想維持住平靜,可馬小龍這番話入耳,那股子藏不住的笑意還是悄悄爬上了嘴角,讓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向上挑了挑。
他心里頭剛泛起一絲得意,眼角的余光瞥見周遭的動靜,猛地回過神來——這般模樣實在有失沉穩儀態。當下也顧不上多想,趕忙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杯,順勢將寬大的袖子往嘴邊一帶,恰好遮住了那泄露心緒的弧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