起初,他倒也樂得這份清閑。每日里無需披甲上陣,不用操心軍務,無非是喝喝小酒、練練拳腳,偶爾約上三五好友暢快閑聊,只當是難得的休整。可這樣的日子過了不到一年,石當便渾身不自在起來,只覺得骨頭縫里都透著一股子懶散的癢。他漸漸發現,沒了戰場的廝殺聲,沒了弟兄們并肩作戰的吶喊,這日子竟寡淡得像一碗白開水。
他開始夜夜夢回那些金戈鐵馬的歲月,夢里的他依舊是那個一馬當先的先鋒,刀光劍影里,反而覺得踏實。石當猛然醒悟,自己這性子,本就不是能安穩待在后方的人。于他而言,不打仗的日子,就像鳥兒沒了天空,駿馬沒了草原,后半輩子仿佛都失去了奔頭,沒了意義。
所以此刻,當朱高煦拋出問題,石當幾乎是本能地便站了出來。他的眼神堅定如鐵,語氣里的懇切不容錯辨——他是真的愿意親自帶兵奔赴美洲。
在他心里,那片即將燃起烽火的土地,才是他真正的歸宿。戰場,從來都是他石當的家啊!
石當話音剛落,殿中便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。其余幾位身著戎裝的將領像是被點燃了引線一般,紛紛抬手,目光灼灼地望向朱高煦,那神情里滿是躍躍欲試,顯然都抱著親自帶兵奔赴美洲的打算。
李國川將這一幕盡收眼底,心中暗自點頭。果然如林君先前所說,東夏國從不缺渴望建功立業的將領。他轉念一想,便也明白了其中緣由。
先前二虎奉命前往美洲一趟,歸來之后,地位竟一路攀升,直追石當這等資深將領。這般變化,眾將都看在眼里,心中哪能不羨慕?不就是在外駐守八年嗎?用這八年的辛勞,換得后半輩子的高枕無憂、榮華富貴,這樣的買賣,任誰都愿意做。更別說,若是能在開拓異域的過程中立下功勛,在史書上留下那么寥寥幾筆,被后世銘記,那便更是天大的榮耀,足以讓人此生無憾了。
這般想著,李國川再看那些舉著手的將領,便更能體會他們眼中那份熱切與期盼了。
就在眾將群情激昂之際,唐月沉穩的聲音隨之響起。她先是端正地舉起手,待朱高煦示意后才緩緩開口,語氣中帶著幾分審慎:“臣以為,前往美洲確是既定之策。想當初公子派二虎等人遠赴彼處,本就是為今日登陸鋪路,這份遠見毋庸置疑。只是眼下,依臣淺見,進程似乎未免太快了些。”
她微微一頓,目光掃過殿中眾人,繼續說道:“錢糧儲備尚且充裕,倒不足為慮。可人口與兵力的瓶頸,卻是繞不開的難題。咱們東夏國眼下兵力本就不算充裕,若貿然將大批士兵派往美洲,國內防務必然空虛。一旦后方不穩,前線再風光,怕也難以為繼啊。”
唐月稍作停頓,整理了一下思路,繼續說道:“依臣之見,若再等上三十年,那時再前往美洲,或許更為妥當。這三十年里,咱們東夏國休養生息,人口定然能翻上數倍,新的兵源自然不成問題。屆時用心培養新一代的年輕人,讓他們熟悉軍務、增長才干,再去開拓美洲,定會輕松不少。”
她話鋒一轉,語氣愈發懇切:“眼下當務之急,不如先集中精力,將近處的馬來半島區域牢牢掌控在手中。此處地理位置緊要,掌控住了,既能穩固周邊,也能為日后的長遠發展打下更堅實的基礎。一步一步來,方能行穩致遠啊。”
莊顏也跟著舉起手,待得到示意后,語氣沉穩地說道:“臣贊同唐月的看法,并且想再補充幾句。”
她清了清嗓子,繼續說道:“這些年,東夏國一直大力推行鼓勵生產的政策,百姓家中每多生一個孩子,都能領到頗為豐厚的補貼,這大大提振了生育的積極性。而且,如今咱們東夏國的醫療水平也有了顯著進步,醫者數量增多,診療技術也日漸成熟,新生兒的死亡率已經大幅降低,孩童存活率顯著提高。”
“依此推算,再過三十年,東夏國的人口保守估計能突破一百萬。人口是國家的根本,有了這樣的人口基數,咱們才算真正具備了邁向帝國的基礎。到了那個時候,無論兵源儲備、生產能力還是社會底蘊,都足以支撐大規模的擴張,那時再去吞并領土、開拓疆域,才是最合適的時機。”
起初,殿中眾臣討論時還難免顧及著彼此的官階高低,言語間多有收斂,生怕失了分寸。可隨著議題漸深,大家心里的想法愈發迫切,也就漸漸放開了拘束,你一言我一語,紛紛將自己的見解和盤托出,氣氛倒也熱烈起來。
朱高煦端坐其上,耐心聽了一圈,心中漸漸有了數。總的來說,眾人對于派兵開拓的大方向并無異議,只是在具體時機和策略上有了分歧。
一派主張穩扎穩打,認為應當先集中精力解決近處的隱患,把周邊疆域鞏固好,趁著這十幾年休養生息,好好積蓄國力——人口多了,兵源足了,糧草豐了,再全力奔赴美洲,那時勝算更大,也更從容。
另一派則態度更為急切,覺得眼下就該動身前往美洲。一來,二虎等人先前在那里耗費了諸多心血,打下的基礎不能白白舍棄;二來,這些將領多是沙場拼殺出來的,深知歲月不饒人,若是再等上十年八年,怕自己年紀大了,精力不濟,再難有親自領兵征戰美洲的機會,這份建功立業的心愿難免成了遺憾。
不過,無論哪一方的論述,都未曾提及糧草供給或是錢財短缺的問題。畢竟,朱高煦手中的財力早已是眾人皆知的厚實。這幾年東夏國大興土木,修筑城池、完善設施,非但沒有耗空家底,反倒在各項營生中持續盈利。多年積攢下來的財富,早已足夠支撐一場長遠的征戰,這一點,殿中無人不曉,自然無需多言。
就在這時,第三排靠邊的位置,一個身形略顯佝僂的小老頭顫巍巍地舉起了手。朱高煦目光掃過,認出了來人,便微微頷首,示意他起身說話。
這小老頭正是前高麗大臣黃喜。當初歸降東夏國時,他本想著卸下一身政務,安安穩穩頤養天年,可朱高煦偏不給這機會,直接將地城城主的位置交托到了他手上。
在場的官員大多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,黃喜算是其中年紀最長的一批。更難得的是,他在高麗時實實在在做了十幾年官,歷經大小政務,積累的管理經驗極為深厚。地城的地理環境在東夏國八城之中本就排倒數,水土條件、交通便利度都遠不及其他城池,可在黃喜的打理下,短短數年便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,如今已是僅次于天城和宇城的繁華之地,其能力可見一斑。
黃喜緩緩起身,聲音雖帶著幾分蒼老,卻透著一股沉穩的力道:“殿下,咱們東夏國人口確實不算充裕,但大明的人口卻極為龐大啊。老臣先前聽聞,燕王已然南下,正清剿大明南部的亂匪。這些人本都是漢人,若是就這般白白被殺,實在可惜。”
他稍作停頓,眼中閃過一絲思索的光芒,繼續說道:“依老臣之見,不若由我們出面,向燕王稍作求情,同時再與大明境內的那些亂黨談判。我們可以出錢出物,他們則出人,讓這些人前往美洲作戰。將來在美洲獲得的利潤,咱們再與他們按約定分成。美洲地域遼闊,物產豐饒,有的是他們施展的空間。一邊是面臨燕王的清剿,前路難料;另一邊是有機會另起爐灶,開創一番新局,想必他們不會拒絕這樣的選擇。”
朱高煦聽著黃喜的話,眼神中閃過一絲訝異,暗自思忖:這不正是類似雇傭兵的法子嗎?他看向黃喜的目光里多了幾分贊許,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