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國川擺擺手,轉身朝著樓梯口走去。這家會館規模不算小,一共三層樓,格局分得很是清楚——一樓整個大廳都是飯堂,擺著數十張方桌,往來食客絡繹不絕,吆喝聲、碗筷碰撞聲交織在一起,熱鬧非凡;而二樓和三樓則是住宿的地方,光線雖不如一樓明亮,卻多了幾分清靜。
每層樓的走廊都收拾得干干凈凈,兩旁的房間門上都掛著塊小木牌,上面用墨筆寫著阿拉伯數字的房號,從201、202一路排下去,一目了然,找起來格外方便。李國川的房間是早就訂好的,他順著走廊慢慢走著,沒幾步就看到了掛著“204”牌子的房門,正是自己的住處。
推開門,一股淡淡的木料氣味便撲面而來,李國川下意識地抬手在鼻子前輕輕揮了揮。這味道不算刺鼻,倒帶著些新物件特有的清新,他心里也明白,畢竟這一帶的會館都是新近才建起來的,時日尚短,他們算是最早入住的一批客人,屋子里留有木料的氣息再正常不過。
他走到床邊坐下,簡單歇了片刻,閉目養了養神。過了一陣子,便起身下樓,和幾位同僚匯合著一同用了晚飯。飯后,想著難得有閑暇,李國川打算在附近隨意逛逛,熟悉下周遭的環境。
出門前,他本想去叫上林君。可走到林君的房門前敲了敲,里面卻沒什么動靜,想必是不在屋。李國川笑了笑,也不勉強,便獨自一人推開會館的大門,緩步走了出去。
雖然眼下往來的人流還不算多,但碼頭周邊已經矗立起數不勝數的完工建筑,一派嶄新氣象。
最靠近水邊的是一溜軍事防御設施,沿著岸邊筑起的堅固城墻尤為顯眼。這城墻是用附近海域的泥沙層層堆積夯實而成,外層又仔細涂抹了水泥,不僅能作為抵御外敵的軍事屏障,堅實的墻體還能有效緩沖海浪的沖擊,抵消風浪帶來的侵蝕。
城墻內側,每隔一段距離就矗立著一座炮臺,黑黢黢的炮口正對著海面,透著肅殺之氣;不遠處還有一座座高聳的軍事了望臺,臺上哨兵的身影隱約可見,里面整齊配備著槍支與大炮,時刻警惕著周邊動靜。
在城墻最右側,有一片用圍欄圈起來的巨大操場空地,那是專門為水師設立的訓練基地,遠遠能看到一些器械的輪廓。不過這片區域屬于軍事重地,不允許閑人隨意進入,李國川只是站在遠處望了一眼,便識趣地轉身離開了。
城墻之后,便是港口的管理與貿易核心區域,功能劃分得十分清晰。市舶司的辦公地點就設在管理區的中心位置,這里將來要負責處理往來商人間的糾紛、核查貨物、辦理通關手續等一系列事務,是維持港口有序運轉的關鍵所在。而緊挨著管理區的,便是專門開辟出來的貿易區域,供各地商人在此洽談生意、展示和交易貨物。
李國川邁步走進這片區域逛了一圈,只見這里的建筑規模著實不小,粗略估算下來,占地面積幾乎有兩公頃,足夠容納大量商人進行貿易交流。區域內,不少辦公桌椅已經按序擺放整齊,貿易區的攤位也搭建妥當,看得出來是經過精心規劃的。只是眼下,既沒有工作人員入駐辦公,也還沒有外來商人前來,整個區域便顯得有些空曠,只有風吹過屋檐的聲音偶爾打破寂靜。
但李國川看著眼前這一切,心中卻充滿了篤定。他知道,隨著港口各項設施逐步完善,用不了多久,這里定然會迎來南來北往的商船,商人云集,人聲鼎沸,變成一片熱鬧繁忙的景象。
貿易區的左側,便是熱鬧與生活氣息漸濃的集市區,李國川如今落腳的會館正坐落于此。這片區域規劃得十分周全,除了供人歇腳的會館,還建有香火繚繞的廟宇,供人祈愿祈福;沿街錯落分布著各色小吃店,飄著誘人的香氣,還有裝潢雅致的酒樓,能讓人推杯換盞、暢快小聚;更有一些茶社、說書場之類的娛樂場所,待日后商客多了,交易完畢的人們便可約上三五好友,來此消遣時光,也算得一處放松身心的好去處。
只是眼下,和貿易區一樣,集市區也還透著幾分冷清,李國川一路走下來,沒碰到多少行人,偶爾有幾個身影,也是忙著收拾店鋪的店家,或是巡邏的兵卒。
即便如此,李國川心里卻依舊透著股說不出的愜意。自打從高麗回來,他便被朱高煦派到地城任職,這些年幾乎沒怎么出過城,整日里不是撲在城池的規劃建設上,便是忙著安置百姓、處理各類民生瑣事,連軸轉的日子過得格外緊湊。他實在沒料到,不過短短時日,這碼頭竟已建設得這般完善,從防御到貿易,再到生活配套,方方面面都考慮得細致妥帖。
貿易區里,廟宇的數量算得上是最多的,幾乎每隔數百步便能瞧見一處,樣式各異,供奉的神明也不盡相同。其中既有保佑忠義、護佑商旅的關帝廟,也有慈悲為懷、福澤眾生的觀音廟;因這處臨近碼頭,還特意建了庇佑航海平安的海神廟和媽祖廟,香火的氣息在空氣中若有似無地彌漫著。
除此之外,還有一些廟宇的匾額和神像李國川并不熟悉,想來是各地商人所信奉的地方神只。畢竟南來北往的商人來自不同地域,風俗信仰各異,出海前祭拜的神明也各有講究。為了讓每一位商人都能找到寄托心愿、祈求平安的地方,這里便索性將各地常見的廟宇都一一修建起來,盡可能周全地照顧到不同的信仰需求,也算是這片貿易區人性化的一處體現。
這片區域著實廣闊,李國川漫無目的地逛著,不知不覺間天就黑了。等他回到會館時,林君早已在樓下等著他,臉上帶著幾分笑意。
兩人也沒多客套,直接去旁邊的酒肆買了十多瓶酒,拎著就回了林君的房間。雖說已有五年未見,可彼此間絲毫沒有生分,更無身份之別,就像當年一同共事時那般隨意。一整夜,兩人就著簡單的下酒菜,你一杯我一盞地喝著,絮絮叨叨地說著這幾年各自的經歷——有差事上的棘手難題,有偶然遇到的趣聞,也有生活里的瑣碎點滴。
想說的話實在太多,仿佛怎么也說不完。酒一杯接一杯地下肚,到后來,兩人都有些醉意朦朧,不知聊到了何時,便各自歪倒著睡了過去。
等第二天醒來,已經是中午時分。李國川迷迷糊糊地起身,環顧四周,才發現自己躺在了自己的房間里。至于昨晚是怎么從林君房里回來的,他腦子里一片空白,半點也想不起來了,只覺得頭痛隱隱作痛,身上還帶著淡淡的酒氣。
李國川伸出手,輕輕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,宿醉帶來的昏沉感還未完全散去。他撐著身子挪到床邊,伸手將窗戶推開一道縫,清新的空氣夾雜著樓下的嘈雜聲涌了進來——正是這些喧鬧的交談聲,把他從睡夢中吵醒的。
他住的這間房位置有些特別,恰好在一樓與二樓的拐角處,窗戶正對著通往二樓的臺階。從這個角度望下去,一樓大廳里的景象能看得一清二楚:幾張桌子旁已經坐了客人,店小二正端著托盤穿梭其間,偶爾還能聽到鄰桌客人高聲交談的片段,一派熱鬧的晨起景象。
李國川隨意掃了一眼樓下,一樓大廳里零零散散坐了不少人,粗略數下來大概有五六十位。他心里清楚,這處會館早就被官方整體包了下來,專供往來的公務人員落腳,所以樓下這些人,想必都是和自己一樣前來辦事的高層官員。只是這些年他一直在地城忙碌,與外界同僚交集不多,廳里大多是生面孔,能叫上名字的寥寥無幾。
現如今東夏國的八個城池,其官員大多是當初跟隨朱高煦一同打拼的功臣。這些人一路相伴,見證了東夏國的建立與發展,彼此之間有著深厚的情誼與共同的經歷。
不過,若論及關系親疏,這些官員之間漸漸形成了幾個不同的群體。其中第一股勢力,便是李國川和林君所在的、曾一同前往高麗的那批人。他們當年在高麗并肩作戰,一同經歷了無數艱難險阻,那份共患難的情誼早已刻入心底。即便后來回到東夏國,相較于其余人顯然更加親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