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實,朱棣也無法確定朱高煦說的到底是不是實話。但在這種情況下,也不好再進一步質問,只能暫且當作他說的都是真話來聽,但愿這一切真如朱高煦所說,只是單純因為馬三的事情著急回去,而不是對自己心懷不滿,想要就此疏遠。
就在這時,樓梯口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,只見客棧的小二邁著輕快的步伐,穩穩當當地端著酒菜來到了房間門外。朱棣帶來的護衛警惕性極高,立刻上前將小二擋在門外,仔細查看了酒菜并無異常后,才從小二手中接過飯菜,有條不紊地擺放到房間內的桌子上。
在護衛擺放飯菜的過程中,房間里的眾人都默契地保持著沉默。氣氛略顯凝重,每個人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。待護衛擺放完畢,離開房間輕輕帶上房門之后,朱棣微微清了清嗓子,接著之前沒有說完的話題繼續說道:“既然你剛剛提到了第一點原因,那想必肯定還有第二點,說說吧,另一個原因究竟是什么?”
朱高煦聽聞,并沒有立刻回答,而是微微低下頭,像是在認真整理大腦當中紛繁復雜的思緒。在朱棣那如炬目光的注視下,他不緊不慢地抬起頭,神色平靜而坦然,緩緩說道:“這第二個原因嘛,自然是為了避嫌。就像爹您之前所說的,如今您的北地朝廷經過這些年的苦心經營,各項制度、機構都已經逐漸趨于完善,整個朝廷的運轉愈發順暢,宛如一部精密的機器,正有條不紊地朝著既定的方向前進。”
說到這里,朱高煦稍微停頓了一下,目光坦然地與朱棣對視,接著說道:“然而,在這樣的大環境下,我們新城的存在就顯得太過突兀、太過于突出了。它就好比是卡在嗓子眼那里的一塊骨頭,從朝廷發展的角度來看,只有將這塊骨頭吞進肚子里,才能進一步壯大整個朝廷的實力,讓朝廷變得更加強盛。”
他微微皺了皺眉頭,臉上浮現出一絲無奈與不舍,繼續說道:“可是爹,這新城是我多年心血的結晶,對我而言意義非凡,我自然是舍不得就這樣輕易地將它拱手讓出去,融入朝廷之中。既然如此,那眼下最好的辦法,便是讓嗓子眼兒里的那塊骨頭給吐出來,也就是讓新城不再和朝廷繼續產生過多的糾纏,彼此保持一定的距離,這樣或許對雙方都好。”
今日發生在石當身上的事情,究其根源,只是白文躍這幾人性格太過極端,行事過于莽撞才做出的出格之舉。然而,朱高煦心里清楚,像白文躍這樣對新城秉持異樣態度的人,絕非少數。他們或因立場不同,或因利益糾葛,對新城的發展持有相悖的看法。即便此刻換上一批新的官員,表面上看或許暫時不會出現什么大問題,但時間一長,人性使然,大家各為其主,秉持著不同的利益訴求,像今日這樣的事情大概率還是會再次發生。
人心,向來是這世間最為復雜難測的東西,朱高煦對這一點深信不疑。人在不同環境、不同利益的驅使下,想法和行為會發生巨大的變化。在他離開新城這段時間,新城處于群龍無首的狀態,即便有心斷絕和北平方面的來往,可實際操作起來,卻難以做到徹徹底底。因為此前雙方簽訂的許多協議,涉及到方方面面的事務,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迅速斷開。所以,朱高煦此次回來,就是要做出最后的決斷,為新城的未來走向定下基調。
朱高煦思索一番后,緩緩開口說道:“往后,新城和北平這邊,就僅僅保留單純的買賣方關系。像之前那些涉及合同、股份之類的復雜關聯,全部都需要剔除干凈。”他微微停頓,目光沉穩,繼續說道:“至于那些實在無法剔除的部分,我便效仿壁虎斷尾,當機立斷舍棄。況且,我內心本就希望大明能夠變得更加強大,既然如此,這部分就直接送給爹您了。”
說完這些,朱高煦神色平靜,不慌不忙地接著說道:“之后我會派唐月前來跟您具體協商相關事宜。現如今,我們兩地合作的地方不在少數,涉及的項目繁多,我一時之間也難以知曉具體都有哪些。不過爹您也知道,我們新城這邊向來不是小氣之人。對于那些合作項目,或是我們直接退出,不再參與其中;或是您覺得某些技術有價值,花錢將其買下來。如此一來,之后我們兩邊就別再攪和在一起了,各自按照自己的規劃發展便好。”
朱高煦聲音平和而堅定,眼神中沒有絲毫的波動,仿佛這一切都經過了深思熟慮。反正往后他也不打算在新城繼續發展,而新城周邊的各類資源材料,屆時也都在朝廷的掌控范圍之內。即便新城不主動退出那些復雜的合作關系,隨著朝廷勢力的擴張,新城也會受到極大的限制。既然如此,倒不如趁此機會,雙方好聚好散,各玩各的,或許對彼此而言,都是一種新的開始。
在房間的一角,原本一直安靜充當背景板的張輔,聽到朱高煦這一番話后,整個人瞬間愣住,眼睛瞪得如同銅鈴一般大,嘴巴更是震驚得張大,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死死地盯著朱高煦。他的內心此刻猶如翻江倒海一般,既為朱高煦如此大膽且慷慨的決定感到無比震驚,同時又對朱高煦這種大氣磅礴的行事風格充滿了深深的敬佩之情。
張輔心里再清楚不過,雖說此前新城已經將大部分財產進行了轉移,但即便只是剩下的那部分產業和財富,其價值也是難以估量的。那些東西足夠讓無數人為之爭得面紅耳赤,甚至夸張點說,這些財富富裕到足以將整個北平城都給買下來。可如今,朱高煦只是簡簡單單地上下嘴唇一動,輕飄飄地說出一句話,就這般輕易地將如此巨額的財富拱手送人了。而且,即便這個人是朱高煦的親生父親,可這畢竟是一筆天文數字般的財富啊!
張輔不禁在心中捫心自問,若是自己擁有這樣一筆令人咋舌的錢財,莫說是外人,就算是面對自己的至親之人,恐怕自己也是萬分舍不得就這樣輕易送出去的。畢竟,如此巨大的財富,足以改變一個家族甚至一個地區的命運走向。
對于朱高煦的這番話,朱棣在心中也是暗自輕輕嘆了口氣。不過,這聲嘆息之中,更多的卻是欣慰之情。朱棣心想,不愧是自己的親生兒子,從小到大,朱高煦就一直有著這般大氣豪爽的性格,行事風格果敢且豁達。其實,朱棣此前就已經做好了接手新城相關產業和財富的心理準備,畢竟從大局考慮,這對朝廷的發展也有著重要意義。然而,此刻親耳聽到朱高煦如此干脆利落地親自答應下來,他還是忍不住心中一陣竊喜,那種欣慰和高興的情緒,如同決堤的江水,在心中洶涌澎湃。
不過,朱棣深知,自己此刻在眾人面前,臉上肯定不能表現得太過高興。不然,一旦落在旁人眼里,還以為自己老早就對朱高煦的這些東西垂涎欲滴,處心積慮地想要得到呢。于是,朱棣強忍著內心的笑意,佯裝無奈地裝模作樣嘆口氣,而后用一種飽含贊揚的目光看向朱高煦,緩緩開口說道:“本王之前就不止一次說過,你這孩子在行事作風上,最為像我。若不是你向來對皇位不感興趣,一心只專注于自己的那片天地,本王還真的想將你列為皇位的繼承人啊!”
朱高煦聽到父親朱棣這話,忍不住微微翻動了一下白眼。他心中暗自思忖,也實在搞不明白朱棣這到底是在真心實意地夸他,還是拐著彎兒地在夸贊自己呢。
朱棣此刻心中的確滿是可惜之情,然而,他所可惜的并非是朱高煦不愿登上皇位,而是深深遺憾朱高煦并非自己的長子。倘若朱高煦是嫡長子,那么一切便不會像如今這般復雜麻煩。以朱高煦的能力與性格,或許能更順利地接掌大統,將大明江山治理得更加繁榮昌盛。
除此之外,朱棣何等精明,他敏銳地聽出了朱高煦話語當中隱藏的深意。略作沉吟后,忍不住開口問道:“聽你這話的意思,你是要準備離開新城了?”
對此,朱高煦本就沒想著對父親隱瞞,坦然地看著朱棣,毫不猶豫地說道:“沒錯,這次我回去,等唐月和您這邊安排的人將新城的事情交接完之后,便會著手搬家事宜。”
朱棣聽聞此言,心中微微一緊,想了想之后,語氣不自覺地軟和了幾分,說道:“沒必要那么著急嘛。”畢竟血濃于水,眼前的可是自己的親兒子,如今聽到他說要走,心中難免泛起一絲不舍。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,即便身為帝王,也無法完全抑制這份對子女的牽掛。
想到這里,朱棣又不由得想起三子朱高燧。仔細算來,朱高燧也已經一年多沒有見面了。往日里,朱高燧在身邊時常鬧騰,如今不在身邊,朱棣還真有些莫名的想念。既然話題已經說到了這兒,朱棣也就隨口提了一嘴:“老三呢?他什么時候回來?你娘啊,在我耳朵旁邊可經常念叨他呢。”
朱高煦聽了,嘴角微微上揚,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。他心里明白,老爹就是這么好面子,即便自己心里對朱高燧想念得緊,可就是不愿意直白地表達出來,非得拿母親徐妙云來當擋箭牌。不過對于這一點,朱高煦還是打心底里感到愉悅的。與以往各代皇帝相比,明朝的皇帝在家庭觀念上,的確要更為重視。至少,在明朝的宮廷之中,還從未出現過諸如搶老爹女人、搶兒子女人或是搶兄弟女人這般荒唐至極的事情。
不多時,又是兩道色香味俱佳的菜肴被端上了桌。熱氣騰騰的菜品散發著誘人的香氣,瞬間彌漫在整個房間。朱高煦見狀,趕忙熱情地招呼一旁的朱棣,臉上洋溢著親切的笑容:“爹,菜都上齊了,先吃吧,咱們一邊吃一邊慢慢談。”
在與朱棣說話的當口,朱高煦的目光不經意間掃向了房間角落中的張輔。他沒有絲毫的疏忽,立刻朝對方友善地示意了一番,真誠地說道:“張輔,你也別客氣,趕緊動筷吃菜啊。”
張輔見此,趕忙擺了擺手,臉上帶著謙遜的神情回應道:“不用顧忌我,你們繼續談事就行,我自己隨意就好!”
朱高煦聽聞,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歉意,臉上浮現出一抹略帶尷尬的笑容。原本這次宴請,主要是想邀請張輔,大家好好聚聚。誰能料想,朱棣竟突然追了過來,使得整個局面有些變化,自己難免對張輔有所怠慢。
好在還有石當在場,石當本身就不太愿意和朱棣交流,所以在朱棣與朱高煦交談的時候,石當始終沒有插嘴。只見他一直陪著張輔,兩人腦袋湊得很近,小聲地嘀咕著什么。從他們臉上不時浮現的笑容可以看出,兩人應該聊得十分開心。看到這一幕,朱高煦心里也放心了不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