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通判一職,上可規諫知州,下可監察屬官,掌糧運、家田、水利,乃至刑名訴訟,位不高,權卻不輕。”
謝容凝神聽著,掌心已滲出薄汗。
他心頭的激動遠甚于緊繃,若非憑借著女婿的身份,如何能得這位大人字字千鈞的提點。
陸銘章停頓了一下,又道:“你此去,首要之事并非建功立業,而是‘穩’字當頭,多看、多聽、少說,地方上盤根錯節,一個不起眼的官吏,背后都可能牽扯著某位京官,你的每一個批文,每一次斷案,不僅判是非,更是在表明你的立場,在沒有看清形勢前,不要輕易動作……”
謝容用心聽著,口中應“是”。
陸銘章往謝容面上看了眼,說道:“海城知府杜謙……”
說到這里,陸銘章的手在茶案上有一下無一下地敲了敲。
謝容屏住呼吸,知道陸銘章接下來要給他剖析利害,教授權謀。
“此人頗有能力,但好大喜功,急于在任內做出政績,你與他,既是同僚,亦是敵手,他要做的,你不可全依,否則便是失職,你全反對,便是掣肘,寸步難行,其中的分寸,你要自己拿捏。”
謝容不敢有半點遲疑地應下:“小婿記下了。”
陸銘章“嗯”了一聲,繼而再道:“記住,你要做的不是他的攔路石,而是壓艙石。”
“他有利國利民之舉,你暗中助推,勞民傷財、虛報政績之行,你要握緊‘監’之權,將證據、文書,做得扎實,奏本可直達天聽,這是你的護身符,亦是懸在他頭頂的利劍,但此劍,出鞘必見血,非到萬不得已,不可輕用,平日里,對他要保持三分敬意,七分警惕。”
“是。”謝容回應道。
陸銘章端起茶盞,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,謝容待要替他再續,他卻抬手略略一壓,示意不必。
謝容知這場談話已近尾聲。
陸銘章撩起衣擺,從案后站起。
“你在地方,無須畏懼,你的根基,不在海城而在京城,這一點,海城上下皆心知肚明,他們會敬你,也會試探你,所以,你更要謹言慎行,不授人以柄,遇難決之事,八百里加急送信于我,但信中所言,需是你深思熟慮后的判斷,而非哭訴求助。”
謝容趕緊跟著站起身,向陸銘章揖拜道:“父親大人的話,小婿記下。”
“待安置妥當,便將家眷接了去。”
謝容自是明白,這“家眷”是陸婉兒。
過了正月十五,年就算過完了,街市上,這時候看著又熱鬧,又有點懶洋洋的。
店鋪差不多都開了張,酒館門口掛出新幌子,布莊伙計把一卷卷綢緞搬到內院晾著。
賣零嘴兒的小販推著車,吆喝聲拖得老長,年節里積下的紅紙屑還沒掃盡,風一吹,就在人腳邊打轉。
茶館里坐滿了人,大多聊的是年后的打算,哪家的貨該進了,哪處的田要耕了。
日頭暖烘烘地照著,瓦檐上未化的殘雪滴滴答答落水珠。
戴纓才一進店里,秦二便迎了上來:“東家,行會那邊說是有事相商,邀了咱們華四錦。”
“什么時候?”
“就是今日午后。”秦二回道。
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
午后時分,戴纓乘了馬車往京都行會駛去,下馬車前,歸雁為她戴上帷帽,遮住面部。